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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專欄】當紫色遇上了齊桓公 | 曾啟雄
December 30, 2014

那一年,齊桓公遇見了管仲,全因為齊桓公興起稱霸中原的雄心壯志,對齊國的施政,有所振作的念頭,就找到了管仲。管仲不是省油的燈,在見齊桓公之前,先對齊國的人民生活狀態、如何振衰起敝?做足功課,發掘齊國的優勢與劣勢,思考解決方式。當管仲晉見齊桓公時,就表現了十足的信心,反映了獨特見解,提出問題的對策。《韓非子》將過程記錄下來,有以下的這段歷史對話,內容如下:「齊桓公好服紫,一國盡服紫。當是時也,五素(白絹)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謂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貴甚,一國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止之,何不試勿衣紫也?』謂左右曰:『吾甚惡紫之臭。』於是左右適有衣紫而進者,公必曰:『少卻,吾惡紫臭。』公曰:『諾。』於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國中莫衣紫;三日,境中莫衣紫也。」
這段對話,具有以下幾個意義。1、紫色曾經在齊國大流行,時尚流行並不是近代才出現的。在春秋戰國時期的齊國,就明確地發生了紫色的時尚流行風潮。2、當時對服裝的色彩,並沒有規定,紫色是誰都可以穿的顏色,只要你穿得起的話。3、染紫色的染料是紫草,那樣大量的流行,紫草的需求,已經不是野外採集所能供應,必定有相當經濟規模的人工栽培了。4、齊桓公講了真話、依據《韓非子》這本書的記載,紫草確實具些微天然草臭。5、染紫色的纖維是文中的素字,就是所謂的白絹,因為蠶絲比植物纖維具有較強的吸附力。
這段紀載,從技術層面來看,是相當真實的。從流行的角度來說,因為紫色的流行緣故,讓紫色的衣物,價格高漲,連五車的白絹也換不到的一車染好的紫絹,紫色的染色利潤應該有四車以上。從政治的立場上,管仲看穿了流行的社會性格,容易因被上層社會所帶動,形成浪潮,但要退燒的話,也能巧妙地運用高位者的力量,讓流行消退。儘管韓非子這段話的紀載,原本根據是從色彩的流行現象得到的觀察,進而延伸當作誡語;告誡當國君者,必須從自身做起,當作人民的榜樣。慶幸,管仲能服務於這樣有決心的明君,一展抱負,最後逐鹿中原。要不然,齊桓公大可不甩管仲的廢話,想成:連這樣個人一點點的小喜好,你也要管?穿一下紫色,有那麼嚴重嗎?
紫色,在古代的染色上,有兩類的途徑,一類是直接取得的紫色、第二類是透過調色的方法。調色的方法,其概念類似顏料的調色,將紅色與藍色相混的話,就可以得到紫色。可是,經由調色得到的紫色,會有紅色多一點或藍色多一點的色相差異產生。這樣所得到的紫色,就成為了《論語》中的「惡紫奪朱」的原始依據。一般性的解釋,是把紫色當作是不重要的或旁出的繼承者,干擾了正式的朱色或正統的繼承者。但是,也有另外解釋「惡紫」是一個色彩名詞,惡字並不是討厭的意思。惡紫的色彩,就是指沒有染好的紫色,紅色染得太多了,讓原本和紅色有差距的紫色,接近了,變得有點難以分辨的紫色,而讓人喜歡了,因而搶了朱色的風采。
從染色的技術來看的話,中國古代紫色之染色方法有兩種,一是以紫草根部直接染成紫色,另一是以藍草先染藍色、再疊染上紅花的紅色。前者以紫草的根部直接染色的方法,會因酸鹼值的變化,導致偏酸性時,所染出之色相,是靠近紅色,因而容易和朱之色相混。後者兩色相疊的染法在染色份量的控制上,尤其紅花的色素過多時,就容易出現和朱接近之色相。兩者在技術上,均可讓朱和紫兩色相差距不大,也可能較為一般人所喜歡,因此讓傳統中的正色之朱色,喪失了光彩。這一段話,也說明了古代的朱和紫是兩個不相同的色彩,不像青字是帶有綠和藍的兩個色彩、是不分的狀態,且在意義上是相近的,同樣都是權貴、富豪的象徵色彩,如「滿門朱紫」的說法。
至於另一個典故也是《論語》中出現的「紅紫不以為褻衣」,暫時,不再提一般性的解釋,從技術性解釋的話,紅色和紫色的染色工序均是繁複的,其材料的取得也不容易,而且染在絲絹上的色彩效果、遠比染在棉麻的植物性纖維,色彩效果濃郁很多、但必須反覆染色,耗時間,因此染好的價錢昂貴,用常理去想像,哪有以辛苦高價染成的衣物,拿來當內衣穿之道理?因此,這句話被延伸用以比喻適才適所的道理。
古代的染色,也會有這樣的困惑產生。如《論語》〈陽貨〉「惡紫奪朱」、〈鄉黨〉「紅紫不以為褻服」等的敘述,採取的解釋是以衍生義作為主體的,事實在色彩上,存在另一層的意義。在此對紅和紫的色相所造成的印象,都是對立的,紫色是令人討厭的、非正式的、次要間色的;又與紅色不可親近的、合作的。
從文字的出現時間順序來說,朱字的出現時間是在甲骨文時期,那時期另外表現紅色的字,就是赤字。紫和紅字出現的年代都是稍晚的,同屬於非正色的間色,推測約略是出現於金文或篆文的春秋戰國時期。在歷代的字典或自書中,較早出現的《爾雅》裡,尚未出現有紫字。但,西漢《急就篇》裡,就同時收錄有紅和紫字。
紫字是由茈字借用來的,古文獻中屬於通用的。茈是和紫是同義,是屬於形聲字,紫是由此和糸。茈字,則是由草和此合體組成的,此字在字典裡,具有微小的意思,紫草的染色部位是根部。晉朝的郭璞解釋《山海經》〈西山經〉時,就說明茈草就是染紫色的材料。在紀載藥方的諸多藥典裡,如《神農本草經》記錄紫草:「案說文云茈艸也藐茈艸也可以染留黃廣雅云茈戾茈草也山海經云勞山多茈草郭璞云一名紫戾中染紫也爾雅云藐茈草郭璞云可以染紫」,到了明代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也有「茈草」的出現。比較奇怪的是《神農本草經》說紫草可以染成:「留黃」色。有點不知所云,紫草可以染成黃色的色相,有點不符合染色技術的實情,那就將紫草改稱為黃草好了。推測:要不是《神農本草經》在歷代傳抄中,出現抄寫或刻字時,有人從中灌水、加入自己的看法;要不然,就是作者誤認了,也可當作古代文人輕視技術性紀錄之案例。
從《論語》中,可以看出紫和紅兩字的社會印象並不是很好的,具有威脅性的、隨時可以取而代之的感覺,對赤或朱兩字而言。到了唐代制定服制時,卻把紫定在紅色系之上,因而有「滿朝文武皆朱紫」的詩句出現。一般認為唐朝定服制,大概是因為皇帝個人的喜好結果所導致的高位。但從染色的角度來看,其原因有三,一是受到茈草的染色工序繁複,且材料採集不易和其染色特性之影響。二是受到道教、佛教、神仙思想的影響,三也可能是受到西方的影響了。
關於工序難度,以古法試染結果,一斤的乾燥紫草根,經過一早上的搓揉,只可染成兩尺見方的絲質衣物,如要取得較深或濃的色相,則要經過反覆地染色,達約十數次。且因其染著力較強的布料是絲質衣物,並不是麻、棉、葛等較為平民化的布料的緣故,一般百姓無緣享受。關於紫色與神仙思想逐漸結合的趨向,可以從佛教、道教中的用語理解一二,如紫雲、紫書、紫衣、紫雲觀、紫陽道人、紫氣東來、紫霞真人等名詞,獻給神仙之物品,當然以稀、貴的原則,表現世俗的供奉者的虔誠程度,紫色既然是權貴的表徵色彩,也不能難理解與神仙附會結合,達到長生不老的表面心理效果。其中,尤以紫微星,更是帝王之興衰表徵。
至於第三的受到西方影響的推論,可以從英文表現紫色的purple和violet兩字做為說明的依據。前者purple是偏紅的,violet則可以翻譯成紫或紫羅蘭。purple是由專染紫色之purpura貝類演變來的,染出的色相是偏紅的,具有帝王、高貴的意味,因此在歐洲也被稱為帝王紫(Tyrian purple)。violet是偏藍的紫,在歐洲並不具吉祥的、高貴的意思,帶有煙的意思,是有害人類的,也是悼祭耶穌的喪事之色彩、教堂的祭司的服裝色彩、覆蓋十字架或是聖像上之布的顏色。violet的色相,是較偏藍色的色相,是花卉的紫羅蘭色彩借用。
西方的紫色,和東方的紫色,在色相上稍有不同,西方偏紅、東方則偏藍的紫。可是,為何提出唐代在定服制時,可能也受到西方的紫色社會地位的影響呢?從唐代的開創者的幾位皇帝在位時期,屬於歷史上的盛世。那段期間的政策,均是鼓勵胡漢通婚,皇帝的後宮就是如此,服飾上也多採取非漢人的胡裝,造就了多國文化融合的盛世。相信透過絲路而來的外國人也不少,地中海沿岸區域產生的帝王紫概念分布區域有埃及、菲尼基人、希臘、波斯帝國和東西羅馬帝國,這些區域都是絲路的沿途或終點區域,隨著絲路往來東西方的文化或物資、技術、概念,極可能因貿易而相互影響。讓本來只有喜好的、無社會高低位對應的色彩使用世界,起了規範的念頭。因而讓紫色,除了稀少性、工序性繁複的單純高價色彩,可能也受西方的帝王紫傳來的概念影響下,而將紫色推到最高位,凌駕於傳統正統高位的赤色、朱色的社會象徵。
染色中的色彩,只是不同光波的反射現象,感官的接受不同而已。紫色,位於光譜分光分佈圖中,靠近黑色的部分;具有不刺眼、卻在闃黑空間遠處,最容易被人眼所察覺到的色光特性。因而帶有幽遠、神秘的、想像的、未知的、浪漫的、稀少性的等的意義,同時也意味著神仙思想中的彼岸世界之理想性,既熱情又帶點理性、期待與不失望,卻帶點憂傷與不安的兩面性格的色彩。在各時代中,經常擄獲很多人的喜愛。現在的你我,相信也會沉醉在紫色的浪漫裡,享受大自然界提供的紫色花朵。


作者|國立雲林科技大學視覺傳達設計系教授兼藝術中心主任 曾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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