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專欄】瓊色的林、金色的門 | 曾啟雄
July 31, 2012
那一年的夜晚是出奇的平靜,俗語說:「那是暴風雨前,憋氣式的寧靜。」大軍計劃從金門的地圖上的最瘦凹處「瓊林」登陸,切斷金門後、再兵分兩路,左右開弓,讓守軍首尾無法呼應,各個擊破。如意算盤,卻讓潮水和大風給打亂、吹散了,造就了古寧頭戰役的慘烈。
瓊林,因此奇蹟式地躲過了兵災,安然無恙至今。有人說,勝利是屬於那晚的風,把肅殺的戰船,吹向因演習拋錨停於海灘的戰車處,因而開啟了失敗與成功的戲碼,也展開了一場腥風血雨的生死搏鬥畫面。據說那風,就是瓊林的風師爺,在夜裡吹出的,所以要感謝風獅爺,吹出了歷史的風。瓊林的風獅爺,高高挺挺地豎立著,任憑身上的披風,隨著瓊林的冬季北風翻飛,剌剌地響著;頂著來風,護衛著瓊林,護衛著蔡氏一族的平安與繁榮。
瓊林古地名是「平林」,因明代的熹宗皇帝賜名,而改稱為瓊林。瓊林的村落名,讓人下意識地感覺到學問滿溢的氣氛。確實,瓊林的蔡姓一族,文、武雙全;在明、清兩個朝代,共出現有六名進士、六位武將,想像當時,一定是風光的一族。位於瓊林中心的就是蔡氏宗祠,為全村共同祭祀的宗祠。另有其他的分支祠堂分散於村內,合計共有八座祠堂。一個不大的村莊,卻擁有八座祠堂,可以想像那祠堂就是瓊林的重心。
蔡氏家廟位在瓊林的中心位置,相傳風水是坐落於牡丹穴上,也是開基祖蔡十七郎公的住處,庇蔭代代的蔡家子孫。村落住居的建築分配,則遵守著風水、避諱原則,環繞在四周,整體感覺像是被梳子疏理過後的整齊。屋與屋間,隔著狹長的小巷道。狹長的通道有通風與避風、增建方便,也兼具防盜避匪的目的,與台灣的鹿港、台南的狹小巷道、隘門的設置,有異曲同工之妙。瓊林的聚落裡,從一落二櫸到六路大厝等有不同格局,顯示出家族過去的氣派。建築風格類似於金門之其他顯赫家族的建築,也和一海之隔的漳泉地區,有著呼應的關係。
瓊林的建築色彩,大都是以岩石構成的基座為基礎,上面疊上紅磚片、紅土、黃土等等材質之牆面。偶而鑲進些色彩變化的紅瓦片的裝飾、石塊,兼有節省建材、愛惜建材、善用材料的特性。山牆特殊的「出磚入石」作法,色彩具有視覺統一的協調感覺,與台灣傳統的民居,大不相同。尤其,作為瓊林中心點的祠堂建築色彩更是特殊,不論是彩繪的、匾額的書法體和色彩的搭配上,散發著幽幽的神祕尊崇美。
在蔡氏宗祠的外牆,大面積的側面黑牆,遵守著家祠的黑色色彩規範。入口處,圍著綠、黃、黑三色漆成的欄杆。大門入口上頭的雀替,各種的吉祥象徵鏤雕,也演出富貴的色彩。金箔的閃亮感覺在寶藍色、石綠、漆黑的彩繪色彩襯托下,顯得更為金黃耀眼;在周圍的樑、楣、座、瓜筒等位置的彩繪,也各有花樣色彩的表達。窗櫺的細緻作工,和反覆的圖案表現,更是匠心獨具。進到家祠內,花樑黑柱,令人目不暇給。在內牆角落處,貼有剪刀圖形在內的厭勝符咒,更是特別。
繞到外牆後頭,在轉彎處的一角,有個凹洞位置,內置有張大嘴、笑臉迎人的風獅爺,是那樣的親切,可以說:那笑容是瓊林的幸運象徵。灰石色、張開大嘴笑的風獅爺喜歡吃糖之傳說,被美麗地散播著,因此經常有各種顏色的糖果,被放在口中,是遊客祈求保佑的孝敬吧!是台灣不曾看見過的景象。即使,隔海的對岸也是少見!卻都在瓊林出現了。
瓊林的建築色彩印象,以建材的材質本色居多,人工彩度較高的色彩是出現於彩繪上,扮演點綴性的色彩功能,頗有畫龍點睛之意。石塊的色彩非常豐富,材質上,有花崗片麻岩、青斗石、青砂石、褐鐵石、泉州石等,近看與遠望有著不同的色彩變化。石塊的砌法,也各有巧妙,有人字砌、魚鱗砌、亂石砌、丁字砌腳磚瓦的色彩,石塊之間以蚵灰的白作為黏合,也演出不同的裝飾色彩變化。隔著顏只線,往上疊砌著紅磚,就不是那樣的艷麗,是沉穩的磚紅色。磚塊的尺寸也各不同,有一尺二、尺四、尺六等的,表面也有分成油面和水面的不同,據說老磚大約是早期從漳泉地區製作運進的。牆面,有時也會使用著金門的紅土、黃土混合著磚瓦碎料,也會棋盤狀交替排列。側面山牆頂端的「脊墜(鵝頭墜)」,宛如是戲曲的片段般,寶藍色之色彩很是醒目,亦有使用交趾陶的表現。屋頂一端的燕尾造形,直上青空,承接老天的賜福。於燕尾下方脊塞處,會出現有鯉魚、獅子等各種靈獸點綴。屋脊兩端,豎有陶器筒狀棕色螭吻,不同於台灣廟宇的彩色剪黏表達。
在歷史中,瓊林的色彩具有深厚感,無法被言語轉述。有部分是陳舊的,另一區卻是近代的。黑色的柏油路面,從村落切入,路兩旁也夾雜著戰爭時期的水泥商店建物,塗抹著濃郁的黃色油漆。在村落不起眼處,隱藏著迷彩的碉堡、幽暗通道,是過去許多駐防過此地士兵,對瓊林的共同記憶。從色彩規劃的角度思考,讓人感覺到有些凌亂、參差感。或許有人會認為那些戰爭的後來追加建物,應該去除,要忠實原來的村落色彩模樣,讓村落有保持一致的古典,有回到過去的機會。但從歷史的角度去看,卻每個改變都是紀念,最自然的述說時間進行的痕跡。兩者的角度,有很大的差距,這時的色彩規劃是該站在歷史這一方呢?還是站在整體的概念去規範呢?讓人很難以抉擇。
或許看著義大利的海邊村落同色調的色彩演出,在山海的烘托下,令人讚嘆。興起複製義大利標準下的建築色彩,也可以複製另一個義大利,浪漫也可以漫延到台灣。色彩是具有地區性的、傳統的等的意義,複製絕對不是一個好的方法,卻是沒有耐性與信心下的快速作法。色彩,該如何被認識呢?如何被表現的呢?將面臨許多的挑戰。古代遺留下來的,要如何堅持呢?在冷氣機、洗衣機等的現在生活的方便性下,如何取得共存的作法呢?走在瓊林和金門的街道上,看著傳統三合院,在補助金的誘惑下,紛紛將傳統木門,改成了不鏽鋼門的作法,是個令人扼腕的變動。到過金門的人,對金門色彩的特色,就會想起那紅紅的土地、隨著微風顫動的黃綠色高粱田、木麻黃的沉穩綠色,搭配著鮮明的紅磚瓦片、花灰色石塊,與「出磚入石」的牆面色彩。當然,現在也不會忘記傳統三合院建築下的不鏽鋼鐵門,閃亮演出。